父親舉起鋤頭火氣衝衝地奔來;母親張開雙手急急擋住;母親的身後是那頭奔跑的豬。
這是小時候現在我眼前驚恐的一幕,這是一場情感與理智的較量。
那年臨近年關時,生產隊從水塘裡捉了魚分給大家過年,母親把分得的魚煮了一煲放在屋裡條台下面的橫板上,大家還捨不得吃一丁點,不料被家裡的豬趁我們外出時撬倒把魚吃光了。那時,這是大家一年到頭企盼的過年美食啊。
父親激怒了,便要痛打豬來解恨。母親是理智的,她攔住父親說,要打就打我,是我沒有把魚放好,背脊朝天的畜牲懂得什麼?它吃了魚可長出1斤,你打傷了它還會長嗎?不是白養了?到頭來損失的不就是自己嗎?
父親終於放下了鋤頭,理智終於戰勝了情感。
說實話,憑感情我也想把豬揍幾下,然而覺得母親的話說得很在理啊。那年月,儘管其他的一些副業不能搞,但豬可以養,因此家家戶戶都養豬,農民的經濟收入主要靠養豬,一年的開銷就寄託在這豬的身上。因此,豬成了農民的寶貝,一日三餐被用心地伺候著。打傷了不等於白養了?
然而那時養豬都是散養,因豬嘴饞不僅偷吃家裡的東西,也常跑到田裡偷吃番薯,因而像父親這般憤怒地懲罰豬是常見的,最重的懲罰是打掉豬蹄殼。那時番薯是農民的主糧,是他們的命根子,番薯的主人看到鬱鬱蔥蔥的薯苗被吃掉了,誰不心痛,誰不憤怒,於是主人便掄著鋤頭氣勢洶洶地追了上去。豬雖有四條腿,但拖著肥胖的身軀,跑不了多遠便氣喘吁吁了。那人追上了,掄起鋤頭用力把豬推倒在地,順勢猛撲上去,一手抓住前腿,一手抓住後腿,用一膝蓋壓住豬的身軀,豬便動彈不得了。那人便用磚頭敲掉豬蹄殼,或張開嘴用牙齒把蹄殼咬下來,豬痛得嗷嗷亂喊。在豬的喊聲中,那人心頭的憤氣就排解了。豬拖著滴血的蹄一瘸一拐地走回主人家,一連數天都撐不起吃東西,那受傷的蹄要一段時間才好。這豈不影響了生長?有一次,我家的豬也因偷吃番薯被打掉蹄殼,母親痛心地說,背脊朝天的東西,它懂得什麼,為什麼忍心下這樣的手?雖則痛心,但誰也不會去找人論理,因為無理可論,既然損毀了莊稼,就得遭到懲罰。
可是豬畢竟是豬,它不會吸取教訓,豬蹄好了,它照樣出去逛蕩,見到番薯照樣偷吃。
人們似乎醒悟了,採取了防守的辦法,不讓豬跑到田地裡去。在村邊種上帶刺的勒古,把村圍起來,村民出入的路口用木或竹插圍起四十來公分高的柵欄。但這對那些野性大的豬是沒有作用的。因此,豬偷吃番薯而被敲掉蹄殼的事依然時有發生。
這次豬偷吃魚,母親的理智讓父親的怒氣消退之後,她對父親說,這樣養豬也不是辦法,不如建一間豬舍把豬圈起來養。父親一聽,覺得在理,便欣然接受了這個建議,在屋子附近的村邊建起一間簡易的豬舍,上邊蓋上茅草,不讓豬曬著淋著,地板鋪上磚頭,還在後面裝一個缸承接豬糞便,作莊稼的肥料。豬被圈養著,就不亂動了,吃了睡,肚子餓了,起來轉轉圈兒,抬起頭來嗷嗷地吼幾聲,這樣更容易長膘,飼養效果更好。
人們發現這是好辦法,於是建豬舍圈養便在村裡應運而生了。不但莊稼避免損壞,豬避免挨打,而且過去村裡隨處可見的豬屎不見了,村子乾淨多了;農作物可用的肥料充足了,長得更加茂盛,糧食增產了。這是人們始料不及的。
更讓我想不到的是,這件事之後,父親已被母親的理智所感化,仿佛變了個人似的,很少見他發脾氣了,大男子主義消減了,經常和母親商量著事情,也常常和我講道理了,有時還告誡我,衝動是魔鬼,會讓人吃火藥,使人神經錯亂。
理智的力量充滿正能量,它讓人避開情感的漩渦,使人沉穩和冷靜,從而向正確前行。小時候父親和母親因豬偷食的那一幕對峙,彰顯了理智的力量。我一直很佩服母親的理智,她那句經典台詞給我很深啟迪:凡事應多投入理智,才會避免感情用事,減少差錯。
作者:游水方